《迷航》中的纪录片方向

《迷航》中的纪录片方向

29.09.2022文 | 陈伟光

一部耗时八年才完成的纪录片,回到以人为本的拍摄方式,把中国最具标志性的乌坎村民抗争事件完整记载和分析,在抽离个人情感投射之后,於迷航中找出方向,呈现人性最复杂真实的一面,一举拿下当年的金马奖。

乌坎事件全球关注

2011年9月21日,广东省陆丰市沿海一个只有1万3000人口的乌坎村突然成为全球报导的焦点,村民因为村内农地被村委会非法变卖,上访地方政府十多次没有下文后,决定游行抗争包围村委会,从而敲响了中国基层民主的第一道钟声。当其中一位抗争者薛錦波在被扣留期间死亡后,双方的对峙升温,最后地方政府允许村民一人一票选出全新村委会,并且承认村民诉求合法无罪,这才结束为期五个月的对峙,村民获得表面上的胜利,一时之间让人看到民主的曙光。可惜进入体制后的村委会不但无法取回土地,还反过来被庞大的体制反噬,遭遇各种抹黑和分化,导致2016年爆发第二度抗争。结果有人坐牢有人出走,政治和人性的困难消耗了抗争的初衷,一切打回原形,刚萌芽的公民意识很快就水土不服。

乌坎村民为了推翻贪官,破天荒在村里举办一人一票的选举,选出全新的村委会。

菜鸟记者被震撼

当年最早被派去报导此事的李哲昕是个刚刚加入香港《阳光时务》网络版不到三个月的菜鸟记者,她以video journalist的身份在2011年11月首次入村时,就被村民集体抗争的场面給震撼,男女老少都在高喊「打倒贪官,还我土地」的口号,村民的积极行动和对记者释出的善意,打破她对中国农村的刻板印象,让她完全不想停机,只想一直拍下去。这里的村民通过当时刚刚兴起的微博与外界取得联系,作好长期抗争的准备,格局之大让她刮目相看。经过一番观察后,她决定聚焦在三个不同背景的人物身上,包括老谋深算的抗争领袖林祖銮、启蒙村民抗争意识的热血青年莊烈宏、以及回乡投入抗争的少年張建興。

「打倒贪官,还我土地」是乌坎村民最大的诉求,以抗议被非法贩卖的农地。

新手导演一人作战

长期的接触让李哲昕在辞去记者工作后,依然不时回来跟进事态的发展,渐渐产生拍摄记录长片的念头,菜鸟记者摇身一变新手导演,以一人之力负责拍摄和剪辑。由于时间跨度太大,她把影片分成上下两个部份,上半部的《抗争》拍摄四、五个月内发生的事件经过,下半部的《之后》则是四、五年内三名核心人物的后续发展。她当初完全没有想到一拍就是那么多年,直到2016年才决定剪辑,然而剪出来后发现不对劲,原来长期的跟进课题,让她带有情感投射地做剪辑,因为主观上希望抗争会有好结果,难免会带有美化的倾向,她于是暂停剪辑重新思考。过后又花了另外两年重新处理手头上超过200个小时的素材,最初剪出8小时半的版本,之后缩减到6小时半,再一路浓缩至最后上映的三小时版本。

长期跟拍保留原貌

在拍摄《迷航》时,李哲昕一直都是住在拍摄对象的家里,所以能够近距离观察到当事人最真实的一面,而他们也不介意被拍到较为阴暗的时刻。她明白事件相隔太近会看不清楚一些事物的本质,所以就让时间来沉淀,拍摄时尽可能不去引导对方,在剪辑时尽量删掉那些当事人处于极端情绪下说出的话,保留最贴近本意的内容。乌坎事件本来就有很大的跌宕起伏,加上背后的政治操作,整个事件变得极其复杂,充满出人意料的转折,只要保留事件的原貌,就足以震撼人心,这是纪录片最大的优势。近年来不少导演为了耸人耳目,往往会利用各种摆拍达到预期效果,已经违背纪录片的本质,扭曲了真相。

《迷航》导演李哲昕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用上八年时间跟拍一个题材,还因此夺得金马奖最佳纪录片。

有方向未必到终点

民主到底是什么,在追求的过程中,有人醒觉有人迷失,就像一艘在黑暗中航行的船只,船上每个人都知道方向,但却不晓得终点在哪里,大家都根据自己的认知决定方向,因此产生了混淆。导演李哲昕决定用《迷航》作为片名,反映的正是这种矛盾的心理,一如海报上打出的标语:「前边,是哪一边?」,从当年的乌坎,放眼如今的香港,何尝不是一则政治预言。巧合的是,《迷航》夺得2020年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后,翌年就轮到《时代革命》获奖。《迷航》至今除了在北美区院线正式上映以外,从来没有在其他地区正式公演,只有在特定影展才受邀放映。这一次趁着导演前来出席东南亚短片节当评审,我们才有机会安排吉隆坡和槟城的放映会及映后交流,结果在两天之内火速爆满,证明这类题材在本地还是有需求的。

打响中国基层民主第一炮的乌坎村选举,最终还是被庞大的体制反噬。
陈伟光

马来西亚资深剧场人、影痴与音乐发烧友,近年从剧场教学退休后,喜欢在社交媒体撰写各类艺评。

ADVERTISEMENT

本周热门
精选文章

延伸阅读